在汕头市幼儿师范学校的那段时光
发布人:校友会复审  发布时间:2019-06-29   浏览次数:10

在汕头市幼儿师范学校的那段时光

/杨方笙


文化大革命”结束后,国家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。再加上邓小平在全国科学大会上的讲话,恢复高考,对学校教育几乎产生起死回生的功效。学生学习积极性猛然高涨,课堂秩序正常恢复,我们这些教师也心情舒畅,精神振奋,敢于堂堂正正地做人和认认真真地教书了。我还是本着以前的信念,将提高业务同教好书结合在一起,将严格要求自己同“育人”结合在一起。渐渐地我有了一点名气和声望,引得外校甚至外地老师也来听课。当时地区教育处盖守勒处长来学校蹲点,对我的教学也颇为欣赏。我自然不敢乱“翘尾巴”。一来,我还知道自己的斤两,二来,我还是个“摘帽右派”,政治上不会获得完全信任,业务上偶然冒一点尖,也易于遭人唾弃以至遗忘。

多年来家分两处,孩子幼小,经济紧迫,顾此失彼,我最大的愿望是调回汕头教书,可是“文革”期间上面对这话连听也不想听。

打倒“四人帮”后我继续申请,许多同志、朋友都替我向上说情。最后还是我找到潮安县委林兴胜书记,找到盖守勒处长,才蒙他们应予于1977年暑期将我调回汕头。

一场空前未有的浩劫过后,教育成了“震中”地带,成了悲惨的重灾区。尤其是教师队伍,经过打倒一批,清理一批,流散一批,退休一批,剩下来的大都是新手甚至是不懂教育的生手。刚刚复职不久的王义炽局长对此非常着急,因而我回汕头后刚在二中教了一学期书,他便将我改调到师范学校专门为各校的年青语文教师补课。这时我们真有点像是一场洪灾之后的幸存人员,顾不得擦拭身上的伤痕,就又忙着去抢修道路,捡拾那些可供利用的砖木碎片。

大约觉得这样进展还是太慢,王义炽同志等又报请市委批准成立了一所教师进修学院,自兼院长,仲豪副局长兼副院长,调王显政和我任办公室正副主任,负责业务操作。其时我头上还有“帽子”,这个任命是大胆的,至少是不寻常的。从这里也可以见出老朋友对我的信任和师资培训的紧迫程度。我们调进一批市里老教师作为工作母机,让所有不合格的青年教师轮流到学院接受培训。我和王显政同志作了分工,理科由他负责,文科由我统筹。当时我工作起来最大的难处在于:我们实施的既非中等教育,又非高等教育;既没有任何大纲和教材,又没有旁的经验可学,范本可仿。究竟教什么?如何教?全要靠自己摸索。我们开了几门课:一、帮助学员分析现行语文教材,弄清它的指导思想、编排原则和读练体系;二、讲解各种文体(如议论文、说明文)的基础知识,帮助学员掌握各种文体的特点以及它们的教学方法;三、学员反映文言文难懂难教,我们就请古文根底最好的蔡起贤先生为他们逐一讲解教材中的古文。这种课程编排也许不是一只漂亮的花猫,可是它也能捉到老鼠,实用。过了一段时间后,我们觉得单是这样做未免太“平面”、太“静态”了,于是又组织老师分别到各校听学员讲课,将学员的教学置于真实的环境中,从而更具体地了解他们的优点和缺点,有的放矢地让辅导和帮助落到“电子”上。这样的工作很有挑战性,很吃力,比在中学里舒舒服服地“照本宣科”要艰难得多,可是它更有变化,更有乐趣。

回到汕头后,我同一些老朋友、老学生又恢复了联系,有时他们周末来访,我那不足8平方米的房间便拥塞起来。我只得将孩子赶到外边玩,把自己常坐的椅子让给客人,自己坐在床沿上。真是促膝而谈,既“亲”且“密”。身居斗室,仍不妨胸怀天下。我们听说中央正在大力整顿经济,还说将有一批“大动作”,刘少奇、彭德怀、贺龙等“古今大冤案”都要一一昭雪了。

由于住屋实在太狭太挤,我们曾经搬到师范一个楼梯间暂居。1978年末市里在大华路建了两座楼房,准备照顾有名望有影响的老知识分子居住。教育系统分到一套,局党委讨论后便给了我。

那是一套位于七楼的住房,虽然高处不胜“热”,但有两房一厅,有厨房和卫生间,等于将我们的生活空间扩大了七、八倍。我们都很高兴,孩子们尤其开心。同我们结邻而处的有医生、有工程师、有画家、有剧团导演。有时彼此在楼梯口相遇,握手道一声“久仰”,似乎文化档次也提升了。住过一段时间后我们便发现新家的缺点。一是位于楼的最高处,上面没有隔热层,一遇到太阳直晒屋内便炽热如火;一是水压低,自来水白天上不来,为此我常常要深夜守在厨房水龙旁边,一直等到水池注满。尽管如此,比起一大批尚未欢颜的“寒士”来,我们已算是幸运者了。

1979年秋,教育局党委根据中央政策为我的“右派”问题改正平反,恢复了党籍和原工资,不久又调我出任汕头师范学校校长。

搞了一段时期的教师培训,我对这项工作有了认识,也有了瘾头,因而对新的职务非常满意。可是很久没做过领导工作了。我要进行角色转换,要改变思维方式,更重要的是还要找回勇气和信心。我明白70年代(很快就要进入80年代)不同于50年代,“文革”后不同于“文革”前,工作起来纵然不是攀登陡岸峻坡,也是沟沟坎坎,因而也做好了吃苦受气的准备。不管过去是谁的错,我生命里已经浪费了许多光阴。现在年过半百,如果再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思做成一些事,我会感到后悔的。即使做错而再一次被打倒,死前我也可以说,自己已经尽力了。

我仔细摸清汕头小学师资的供求情况、数量和质量情况,也顺便调查了幼儿教育的现状,提出学校既办中师又兼办幼师,适当扩大规模的思路,自认为这样作对汕头才是有益的。不久教育厅召开师范教育会议,我从会上了解到省里准备重点改建或新建三所幼儿师范学校,便觉得这是个绝好机会。汕头财力小,条件差,很难同别的市竞争;但是我们可以打“人口牌”,打“地理位置牌”,而最有力的一张是“师资牌”(我们拥有一批长期从事幼教的高学历专家),手上也是有筹码的。在取得地、市同意后,我前去面见主管此事的杨行副厅长反复陈说争取。她却认定汕头师范校舍狭小,不够条件。为此我又回到市里同教育局商量、找办法,最后决定将师范附近新建的华新小学改为师范小学,将两校面积算在一起,基本达标。也许还考虑到粤东毕竟是全省的一翼,杨副厅长最终也同意了。这还没完。我们又根据汕头需要争取到附设中师班,这才满足了我们的愿望。1980年汕头师范改为汕头幼师,开始招生。她与广州幼师、江门幼师在我省鼎足而三,每年都能争取到一笔专项经费来充实自己。

我对小学教育并不熟悉,对幼儿教育尤其外行,除了依靠专家外,别无选择。我下决心要把市里顾幼珍、华小玲、方东芸、李德湘这四位幼教事业的行家里手网罗到幼师来。顾老师已先来师范。我再从师范把华老师争取调来作教导主任,从一中把王老师请出来作专业教师,只有李老师的园长工作无人可替,只得聘她来兼教一些课。就专业师资力量言,我敢说全省其它幼师无可伦比。我尊重她们的专业知识,重视她们的意见,除了希望她们真正依照幼教规律办学、办出特色外,绝不妄加干涉。

幼师面向全地区(开头一段还接受梅县地区、惠阳地区录送的学生)招生,招的全是女生(中师班男女兼收)。由于它最后毕竟能提供一份比较安定的、适合女性的职业,报名者非常踊跃。

我们严格把关,除了笔试成绩外,还要面对面测试语言能力,技能水平(朗诵一段诗文或唱一条歌、跳一段舞),有争议时便提出讨论。记得一个女孩子钢琴弹得出色,可是笔试少了几分,取与不取,闹到我这儿,我只说了一个字“取”。为了减轻学生负担,对于偏远地带,我们还派出面试小组前去就近取录。我也参加过这项工作,去过海丰和普宁。

既然干上这一行,我也常去市里的幼儿园走走。孩子们是祖国的花朵,“阿姨”们就是育花者和护花人。我认为幼师工作实在太重要、太高尚了,作为一名“阿姨”,她的仪表、举止、语言、态度、自然还有心灵,都必须是美的。同事们认同了我的看法,于是由教导处全面设计,为学生制定了语言规范、行为规范、技能规范、内务规范乃至书写规范等等。就拿学生宿舍来说,我们除了清洁、整齐、安静的统一要求外,还鼓励学生按照爱好和各人个性将自己的学习空间、生活空间加以美化。女孩子们大都爱美,又无不心灵手巧,经过她们一番装扮,一间间宿舍漂亮非常,一扫集体宿舍脏乱的面貌,使得参观的人十分称羡。当然我们的努力并非全都成功。中师班男生宿舍的内务虽然有些改进,但基本上仍摆不脱脏、乱,变成美丽校园里的一块伤疤。

1980年开学不久,妹妹来信说母亲前此摔了一跤,业已瘫痪在床。我非常焦急,请了个假赶回四川妹妹家中探望。回程经过成都,获知老朋友解子光此时正任教育局长,我又去到他家拜访叙旧。老解带我到街上吃“赖汤元”,知道我在幼师工作,便问我有没有兴趣去成都幼师看看。第二天我持介绍信找到那间学校,校长不单陪我到各处参观,还谈了一些自己办幼师的体会和甘苦。她特别强调“文革”后社会秩序不够正常,办幼师如同“挑着几大篮鸡蛋,必须小心翼翼,一个也不许摔破”。这次随机性参观对我非常重要而且及时。汕头市面对海内外许多复杂情况,社会秩序还不如成都。回校后我立即发动大家查制度漏洞,查管理漏洞。如以往学生都到“附小”教室夜自修,下课后必须穿过一条黑巷回去宿舍,这便可能给坏人下手的机会,形成安全隐患。自此后我们便安排人力于夜自修后轮流护送学生回“家”。

从物质条件教学设施看,我们学校还非常落后。成都幼师有美术室,有琴房,有舞蹈练功室,有手工室,有附设幼儿园,这些我们一概没有。我们的风琴集中在一间教室里,练琴时便众音齐鸣,宛如一个车站或者一座闹市。我明白“罗马非一日建成”,也知道市里百业待举,财力维艰。暗地里准备搞出一个幼师10年建设规划,使她更充实更科学也更加变美,为本地众多儿童的健康成长打下幼时基础。

回想上世纪80年代的社会、政治环境,可说是大贼已除,阳光初现,人心思变,人心思进,人心思发展。我们这些饱尝坎坷的知识分子,更是痛定思痛,屈后求伸,渴望得到一个报效祖国、造福人民、从而也能实现自身价值的大好机会。这是跟解放最初几年差不多的最充满希望和生气的时期之一。我们在幼师这段时光,没有人懈怠偷懒,没有人舞弊营私,尽管出现“招生热”、“调进教师热”,没有一个人想从中捞到任何好处。学校没有豪华办公室,没有高级沙发,没有汽车,没有请客赴宴,但是我们的心里很平衡,精神很富足。自然我们也坚信“面包会有的”,但认为每一片面包都只能由自己烤制而不能从别人的口袋中索取。学校有了一些进步,不是那一个人的功劳,是我们那一班人,包括党支部书记刘冠群、副校长林沐、教导主任华小玲、姚泽汉和众多教师员工共同努力的结果。

(作者为原汕头教育学院党委书记、院长。本文节选自《人生是圆的》其中的“大转折”部分,标题经过征求作者意见同意。)